很遗憾以这种方式“认识”傅国涌老师。先是在前天看到微信推送的两篇关于与他交往的往事的分享,有些好奇他是怎样一个人。随后,不等我搜索,微信便给我推荐了许多悼念他的文章。你说我被算法捉弄了吧;但要推荐这些文章,它们首先得存在,事实上,它们来自许多不同的人——与他有交集的作家,出版他的书的出版商,他在“国语书塾”的学生,以及许多与他没有交往但敬佩他的人——追忆他的视角也各不相同。可见他的确在许多人心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。再加上那本讲述 1949 年中国知识分子的抉择的书的名字,我好像听说过,我就愈发对他——他的著作,他的思想,他的为人——感到好奇,仅两天过去,我收藏的纪念他的文章竟达 20 篇之多。
令我印象最深刻的,是他在 7 月 6 日——也就是他突发心脏病逝世的前一天——发的那条朋友圈。K1373 列车停运数小时、小伙砸窗给乘客通风的新闻,配上两个字,“开窗”。没有叹号,也没有额外的评论。从我这两天了解到的信息来看,傅国涌的风格就是这样:平静,但拒绝沉默。他用自己的方式说着他想说的话。“开窗”,说的当然不只是这列火车。他写《笔底波澜:百年中国言论史的一种读法》,写《大商人:影响中国的近代实业家们》,写《主角与配角:近代中国大转型的台前幕后》,讲述着百年前中国人“开窗”的尝试;他办“国语书塾”,提倡“与世界对话”,又何尝不是给孩子们的心灵开一扇“窗”。
他终年不到 59 岁,但在不长的人生中,他做了许多事。一些微信公众号文章和下面的一些评论提到了,在 90 年代,他三度身陷囹圄,原因也不难猜测。到了 00 年代,他以历史学者的身份复出,凭借《1949 年:中国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》《金庸传》《主角与配角》收获了大批读者,忽然成了公众人物。到了人们开始用手机看短视频的年代,他说他要办一个“国语书塾”,引领“童子”们阅读、写作、“与世界对话”。很突然,对吧?他的解释是,他 50 岁了,王国维说他“五十之年,只欠一死”,选择投湖自尽,他是“五十之年,只欠一生”,想要做些和之前不太一样的事,让他的人生更加完整。
当然,有人说他另有隐情:在 00 年代,“地北天南,不少机构请他演讲,他一度甚至成为电视台追捧的对象”(丁东语),可是后来他遭到了阻挠,转型其实是无奈之举。但无论如何,他是在用心办教育的。《给教育燃灯》《寻找语文之美》《寻找中国之美》,换作是 00 年代,你很难想象这些书的作者是傅国涌;但对于跟随他的那些和我年龄相仿的学生而言,他们那亲切和蔼、思想深邃的老师写这些书,是再合适不过的事。好的教育是播种——它会在将来生根发芽、开花结果。只可惜这“书塾”的创始人只陪伴了“童子”们八年——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“母语教育”事业吧!
出版人“老张”回忆了傅国涌人生中的最后几年——在东京写作和出版的几年。在“老张”的帮助下,傅再版了《1949 年》一书,出版了构思了 16 年的讲述《大公报》、商务印书馆、北京大学的《一报一馆一大学》。近年来,在日华人华侨的数量增加了许多,东京大学出乎意料地成为了中国旅日知识分子开讲的地方,秦晖,傅国涌,办“飞地(NowHere)”书店和“在场”非虚构写作奖学金的张洁平,都来了。(说起来,我知道这“在场”奖学金,还读过一篇获奖作品。这世界真小。)在东京开讲的日子里,他想必十分快活吧!哪怕在病痛缠身的时候,他还写了讲述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在日本的中国人的《在东京重造中国》。这本今年 5 月出版的书成为了他的最后一部作品。
有人把微信公众号里涌现大量悼念傅国涌的文章称为“傅国涌现象”。这“现象”得以产生,一方面是因为傅国涌交游甚广,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代表了我们越来越难找到的一类人——一类拥有理想、有良知,愿意为之说些话、做些事的人。看他发过的那些微博,你会感叹“这也能说!”。当然,世事凶险,他很难逃脱一些人的指责与谩骂,只是倘若有人找上门来骂他是“毒公知”,他还是会一笑而过,转身给孩子们讲那雁荡山的石头。